2025-03-22 08:27 断联的教育“神经末梢”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:,作者:陈泽铠,责任编辑:徐碧鸿、唐靖博,头图来自:AI生成 文章摘要 中国乡村小学因撤点并校政策与学龄人口减少面临生存危机,近十年平均每天消失19所。师资流失、老龄化严重,教育经费区域差异显著,中部地区塌陷明显。部分学校通过特色课程与政策支持寻求转型,但城乡教育失衡仍是长期挑战。 2024年11月23日,浙江诸暨,斯民小学迎来建校120周年。校友回到母校,和孩子们一起坐在楸树下,“启我本能迪我心,自觉自动还自尊,愿我少年振振振,努力向前进”,校歌回荡在校园里。 但在二十年前,和中国多数的村小一样,斯民小学曾濒临被撤并。 近年来,学龄人口减少,东北黑龙江鹤岗市甚至出现“一个县学生凑一所学校”的现象。作为教育系统的“神经末梢”,乡村小学正面临新的生死考验。 “后撤点并校”时代 “撤点并校”指的是农村小学、教学点的撤除以及合并。本世纪初,为“优化教育资源配置”,我国开始了撤点并校工作,大量村小被撤并。 2001年我国有乡村小学近42万所。同年,国务院出台了《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》,标志着为期约十年的撤点并校开始。一直到2012年,剩下近16万所,约六成村小被撤并。 2012年,国务院办公厅下发《关于规范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调整的意见》,紧急叫停了撤点并校,乡村学校发展进入“后撤点并校”时期。但是村小式微的趋势并未转变,2013年至2023年,乡村小学仍以平均每天约19所的速度在消失。 除了乡村小学外,教学点也是义务教育的一种重要组织形式,能帮助偏远地区学生克服上学远、上学难的困境。教学点特指不能完成一至六年级全学段教学任务的村小学。在撤点并校的过程中,部分村小被降级为教学点,并且随着生源进一步流失,这些教学点又被撤并。2011年,宁夏泾河源镇高峰村村小降级为教学点。2018年,湖南八宝镇瓦窑村教学点全校仅有6名学生,第二年,退休的奉老师不再任教,学校被撤并。 村小式微现状 近年来,随迁子女规模不断扩大,也有越来越多的农村家庭主动将孩子送进城里读书。教育城镇化的进程迅速:教育部统计数据显示,2013年和2021年小学教育城镇化率分别约为65.63%和79.15%;据公安部通报,同期的户籍城镇化率仅为35.93%和46.7%。 张立龙等学者对2021-2035年学龄人口进行了预测,认为小学学龄人口数量在总体上将呈现下降趋势;城镇小学学龄人口在2023年达到峰值后开始减少;而农村小学学龄人口会持续减少。 在人口流动和出生人口持续降低的背景下,村小的生源危机凸显。濒临消亡,村小现状如何? 纪录片《斯民小学》中,2015年斯民小学有400多名学生。到2019年,招收一年级新生8人,全校只有63名学生。 2013年到2023年十年间,我国的乡村小学减少了约1400万学生以及约68万教师。从各省份数据来看,除了西藏和新疆,其他省份的学生和老师都在流失。 《中国统计年鉴》数据显示,2013年西藏和新疆的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分别为23.93%和44.94%,低于全国的54.49%。西藏和新疆的城镇化水平较低,农村人口比例高。对此,国家和区政府对当地乡村教育给予了多项政策支持:据人民网报道,2017年我国启动万名教师支教计划,首批将向西藏、新疆新增援派教师4000人;据《中国青年报》报道,西藏自2012年启动县域内义务教育均衡发展,实施脱贫攻坚学校基本建设项目2167个,2021年全区通过国家县域内义务教育基本均衡发展评估认定。 除去西藏和新疆,2023年,其余省份村小的学生数较十年前均有幅度不一的缩减,并且区域之间差异显著。 从我国的四大经济区域来看,东部和西部学生的缩减幅度较小,而东北和中部出现了大幅的减少,最高降幅为黑龙江的80.66%。据财新报道,2020年黑龙江鹤岗兴山区的小学学龄人口只有约650人,合起来凑不满一所18个班的完全小学。 更严重的是,由于人口基数大,中部呈现“大基数塌陷”的情况。相近的降幅,中部省份减少的学生规模要明显大于东北省份:以辽宁和江西为例,与十年前相比,2023年辽宁减少约28万学生,江西则减少了约100万学生。 关于教师数量,大多数省份乡村教师的减少幅度低于学生的减少幅度,也低于学校的消失幅度。例如,广西2023年乡村教师数量较十年前只缩减了5.5%。然而,村小师资流失、老龄化的问题依旧凸显。 2023年我国乡村教师数量约为140万,城镇教师数约为440万,是乡村的三倍有余。而十年前,城乡之间的差距还没有那么大,城镇只比乡村多约97万教师。 不少教师通过选调进城,村小的优秀师资也随之流失。钟振国在博士论文里访谈到一个中心小学的校长,这位校长说道: 我们的教师,就像候鸟一般蛰伏乡间,只要时机一到,就会远走高飞。县教育局规定在乡村中小学任教五年以上的,可以参加进城考试,当然你得获得各种各样的荣誉,否则你就没有竞争力。所以,在这个政策的激励下,我们的老师教得非常认真,成绩也能出得来,就希望能早点考上进城。但就像割韭菜一样,乡村教师成熟一批,收割一批,我们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教师,就被调走了。这当然对于乡村学生来说是不公平的。 关于教师年龄,2023年数据显示,城镇年轻小学教师的比例要高于乡村;而老龄小学教师的比例,乡村则明显高于城镇,其中55—59岁的占比高了约4.17%。 为加强农村教师队伍建设,国家实施了“特岗计划”,招募高校毕业生到中西部贫困县的农村学校任教。从上图我们可以看到,与2018年的数据进行对比,2023年村小青年和中年教师占比大多有所增长,但与城镇仍有差距,其中35—39岁的比例相差2.28%。 村小的师资之困不止于这些方面。 在按照生师比配置教师的标准下,许多规模不大的村小面临人少课多的难题,教师只能承担起“包班”教学的任务。朱秀红和刘善槐通过一项覆盖全国多地的调查发现,乡村教师平均任教学科数为2.65个,近45%同时任教3门及以上学科。 此外,乡村教师结构性缺编严重,部分小学难以开齐开足课程。学者周晔在甘肃调研发现,近一半的农村小规模学校没有音乐、体育、美术等学科教师。2021年新学期,斯民小学分来一位音乐老师。此前,学校一直没有音乐教师,只能由其他老师代上。 生源和师资流失,村小陷入危机,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为乡村教育提供资金支持。从2016年起,我国统一了城乡义务教育学校生均公用经费基准定额:中西部地区普通小学每生每年600元,东部地区普通小学每生每年650元。村小生均经费逐年增长,与2020年相比,2022年我国农村小学生均一般公共预算教育经费(下称“教育经费”)增长了约6.04%,但区域之间的差距显著。 2022年,东部省份GDP总量为622018亿元,约占全国的一半。经济发达的东部,其农村小学生均教育经费领跑全国,平均达19510.28元。与学生大幅减少不同,东北地区生均教育经费相对充足,平均18211.97元。西部地区有较多的政策倾斜,生均公用经费基准定额中央和地方分担的比例为8:2,为东中西部最高。 在经济发展相对落后、政策支持不足的中部省份,和学生数一样,教育经费也呈现“中部塌陷”现象。 中部六省2022年农村小学平均生均经费为11303.46元,其中河南仅为7440.33元,是西藏的四分之一不到。江西一村小的校长向钟振国诉说了学校入不敷出,自己贴钱的情况: 这个学期,我们食堂有两个工作人员,两个人12000元一个学期,一年是24000元,两个代课教师2万元一个学期,一年是4万元,这两项加起来就是64000元啊。所以,你看我整个就是入不敷出的状态,为了学校的运转,我已经自己贴了5万元,上半年为了迎国检(国家层面的义务教育均衡化发展验收),购买食堂桌椅等器材,我还向老婆借了一万元。 在“内忧外患”下,乡村小学该何去何从? “初级的尝试” 针对乡村学校的发展,许多学者进行了讨论,主要关注农村教育应不应该城镇化的问题,基本形成了两种不同观点:一种观点认为农村教育应该主动城镇化,如胡俊生和李期提出将资源向县城倾斜,以“大县城、小乡村”的学校格局来化解城乡教育失衡和城区大班额问题;另一种观点则相反,如李跃雪和邬志辉认为需要改善乡村小规模学校的办学条件,保证乡村学生教育机会的平等。 据《经济日报》报道,截至2017年底,全国有百人以下的农村小规模学校10.7万所,其中小学2.7万所,教学点8万个,占农村小学和教学点总数的44.4%。这些小规模学校成为新一轮被撤并的对象。2023年辽宁省西丰县提出“对50人以下乡村小规模学校(教学点)分三年完成撤并工作”。 学校关停危机能否成为教育发展的转机? 校舍年久失修,生源流失,曾濒临被撤并的斯民小学几经波折,最终得以保留。 面对学校的生存危机,校长斯剑光想用特色的教育留住孩子。在斯民小学里,孩子们上午学习国家课程规定的学科知识,下午参与由学校、家长、社会机构三方共建的美育课程——如认识《诗经》里的植物,一周背诵一首诗,认识一种植物。 上世纪末,更早遭遇生源困境的日本推出了“小规模特认校”制度,针对部分位于偏远地区、人数较少的小型学校,在部分地区开始试行更灵活的学区制度,允许学校跨区招生。日本文部科学省2022年的一项全国调查显示,约11%的小学教育委员会引入了特认校制度。 去年,我国颁发了《关于构建优质均衡的基本公共教育服务体系的意见》,关于推动城乡整体发展,提出“办好必要的乡村小规模学校”。 学者钟振国在博士论文里提出了关于乡村小规模学校办学标准“三阶段”的构想。其中,第一阶段称为满足“够用”阶段,主要为学校提供“够用”的资源以保障运转,是“当前尤其是中西部地区乡村小规模学校着力要解决的”。而在第三阶段,乡村小规模学校不再以城市学校作为样板,“积极探索我国,尤其是东部发达地区乡村小学的未来走向”。 斯剑光给他的教育设想加上了“学好文化课”的前提,他在《新京报》的采访中说道:“我们现在的尝试是初级的,是很脆弱的,还需要探索和扶助”。 参考资料 [1]中国青年报.120岁的村小还是乡土少年.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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